林子浅,却树影重重。棺木就这么一路行来,经过两人面前。一步也没有停歇。就继续这么缓缓的往前走,最终隐没在东边的霞光中。
棺木后方,空中炸开了白色的烟火。雾气中,烟火凋零幻化,变成朵朵白花片片下落。摇曳单薄的纸花,庄严肃穆的铺满了林中小径。大风吹起,飘扬翩跹。
跟在棺木后几十步远的,是风城城主。提灯。
提灯一脚深一脚浅的,从远处走来。一头灰蓝色的长卷发,端庄的散在肩头。身上着轻薄黑色纱裙,罩到膝盖处。裙下是黑白相间的丝袜,脚上踩着水晶透白的高底琉璃鞋。
白手套,蓝花胸针。头上簪了雪白的纸花。脖子上戴着大大的黑色十字架。一副盛装丧服。
风城城主。操纵属攻击系。悬浮。
灰橙色的颈纹铺在脖子上。比以往的颜色暗淡不少。身量不高的提灯,胸前,用戴着白手套的右手,护着一盏悬空的小灯。黑色木质罩子,琉璃玻璃挡风。蓝盈盈的灯光里,烛火不间断的流下泪来。有独特的香气飘得哀痛又寂寥。
仿佛是为了保持小灯不灭。提灯城主一步一步,走得缓慢极了。她的脸色很差,身体也十分虚弱。但表情和步履都万分认真,没有丝毫的松懈。就这么远远的跟在游君的棺木后,连夜提着引魂灯步行而来。
这就是刚逆气重生的风城城主。
风城离落英王城极近。作为原内阁战队下属,提灯其人,性情内敛,沉默寡言,谨慎较真。且极度忠心。逆气重生后,就认认真真的护送着主君的引魂灯,一路东行。
虽然她从来没有想过。会是自己来送游君的引魂灯。
引魂灯,指引亡者魂灵的灯光。按例要由死者生前,最后一个见到的人来提。才能将亡魂引至冥海。
这也是为什么提灯城主需要逆气重生。因为只有她,能掌起这盏小灯。
清晨寂静。看着提灯熟悉的脸。优在丛林里,无声的张了张口,仿佛想说句什么。可那中间,隔着空旷缥缈的一大段路。风一送,未出口的话语谁也听不见。
还有什么可问的……
他是怎么死的?为什么会死?死前说了些什么吗?
但人都已经死了。问这些又有什么用呢……
优轻轻闭上双眼,掩住眸底一片痛色。
恰此时,提灯城主刚好走到优的正前方。在这灯芯和他最近的那一刻。引魂灯里的火焰,忽然剧烈的跳动起来。火焰不稳的晃动着,一副即将熄灭的样子。提灯赶忙停下了步子,边稳住烛火,边撩裙子下跪。
传闻中引魂灯跳动,是因为亡者的魂灵不愿离去。心中的执念被牵扯,才会如此跳动。
引魂灯悬在林子上方,提灯朝着优所在的方向——那是烛火将被吹熄,执念被牵扯的方向,郑重的叩了首。头磕在清晨潮湿的林叶上,提灯嘴里轻轻的念叨着。
她说:“我知道您不想走,但是时辰到了,该回家了。”
请魂语。从提灯口里说出来,静悄悄的,不带丝毫的哀怨和死气。那亲近的口气,一如主君还活着一样。但灯还在跳,似乎依旧不甘离去。于是提灯叹了口气,缓缓的补了一句。
提灯说:“您要相信他。”
那句话如同清冽的泉水般轻悠的流淌出来。话一出口,引魂灯立刻就不跳了。
于是提灯起身,再一次往前走去。步伐依旧郑重小心。没一会,就完全走远了。
叮铃叮铃的丧铃声响的渺远。送葬一行人离开后,这片小树林里,又重新恢复了沉寂。风一吹,沙沙叶响,几声蝉鸣。只剩优独自僵立在那儿,纹丝不动,手脚冰凉。
“……”纸蓉看看前方,看看天色,再看看优。不敢开口,只得陪着他站着。
小树林旁边,有个波光粼粼的小池塘。池塘生机盎然,锦鱼游泳。蔓生的柳叶垂在岸边,让夹岸都是青绿的树影。有几行飞雁从水面展翅而飞,冲上云霄。
时光如那池塘里的水波一般,看起来几乎是静止的,但仍在以极缓慢的速度流淌着。远看平静死寂,实则渐渐淌向远方。
天赐之林北部,不知名的小树林里。纸蓉站在优旁边,陪着优一动不动。斗转星移,树影摇曳。两人从星空明亮,站到了鹰羽黯淡。从一天正午,站到了入夜时分。
天边掩映出明丽的红霞,而后翻滚着,随着熄灭的一颗颗星子,逐渐黑了下去。当空中的最后一抹光亮淡去后,雕塑一般的优,才终于回过神来。
漆黑一片的夜色中,能看得到远处城市聚落闪耀着的点点星光。
优回身,迈步,就要往来的方向走。
因为他的动作太突然,发呆中纸蓉一时没跟上。扶着优的手往回扯了一下。优竟然就因为这一扯,就要重心不稳的栽倒下去。
“……师父!”
纸蓉惊呼一声就要上去拉。而优栽到一半,在草叶泥土间稳住了身子。
夜色下,优躬着身子,半跪在地上。长长的银发披在红缎袍子上。颈部飞快盘上一条浅橙色的颈纹。
这花样,这颜色,纸蓉再熟悉不过了。
七级疾走!
下一秒,优踉跄虚弱的身影一晃。疾风扑面。等再睁眼时,人就再也看不见了。
空荡荡的林子里,只剩几声蝉鸣悠悠,星子浅浅。
纸蓉一愣。待反应过来后,赶忙也开了疾走往回跑。
依然是那条黑乎乎的道路,仍旧是漫长无尽的距离。犹如早晨的情况再来一次。原本就已经耗光能量的纸蓉,没跑几步就开始浑身酸痛。步子踩在草叶上,一阵阵发软。喉咙也跟灌了毒药一样,火辣辣的疼得不行。
心核已经近乎枯竭,但纸蓉还在不停的往外抽调能量。
微薄的法力调出,心核一震,忽然就开始剧烈的跳动起来。仿佛要从胸口跳出来。
哗——
再跑两步,纸蓉忽然眼前一黑,不由自主的向前倒去。但出乎意料的是,她没有栽在地上。而是有种力量把她拖了起来。心核不再跳动,而是柔和的释放着一股暖流,渐渐的把她包围起来。纸蓉身侧旋开疾走的幻影,脖子上的颈纹也暖暖的发热,似乎是初生的藤蔓正在生长。
保护罩砰的展开,紧接着,纸蓉就失去了意识。
脑海中最后一个念头是……
这是……要升级了?
林中寂静。夜幕已临。有蓝色的保护罩缓缓的升空。在阴暗的夜色中,这唯一的一点光亮,莹莹的闪着传送回家的光,飘向远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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